第9章
从那儿发出它们的吼叫,地狱比较天堂,
有何两样?就像他仿制我们的黑暗一样,
当我们高兴时,为何不能仿造他的光明?
这块荒凉的土地并不缺少她隐藏的光泽,
既有宝石,也有黄金;我们也不乏技能
和手艺,能够从此建起富丽堂皇的大厦;
天堂的炫耀还能够有几多?我们的痛苦
在时间的长河中也许会变成我们的元素[12],
这些刺骨的火头现在有多威猛就将变得
有多温柔,我们的韧度变成它们的韧度;
那韧度必将搬走痛苦的感觉。方方面面
欢迎和平的主张,欢迎井然有序的安定,
在最佳安全环境中我们可以如何去调整
我们目前的不幸,我们现在比过去怎样,
都得仔细审视,从头脑中彻底去除有关
战争的胡思乱想:你们已知道我之所讲。”
在他刚结束发言,话音落地之前,会场
上下就响起一片低沉连续的声音;仿佛
狂风大作后空心的岩石保留下来的声响,
它唤起大海彻夜不宁,此刻嘶哑的韵律
在安抚守夜无眠而精疲力竭的职业水手,
轩然大波之后它的咆哮,使船抛锚停泊
在意外的峭壁港湾:玛门话音落定之后,
欢声雷动不绝于耳,他建议和平的劝说
正中大家下怀:因为那样的又一次战斗,
他们害怕结局远比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惊雷和米迦勒[13]之剑带来的惧怕如此深远,
仍在他们内部挥之不去;创建一个冥府
帝国的欲望如此强烈,在与敌对的天堂
比拼之中,帝国的崛起与否一要靠时间
又漫又长的推动进程,二要靠政治策略。
这时的别西卜,除撒旦之外,此刻没有
谁坐在比他更高的位子上,他有所察觉,
带着一副阴沉沉的表情站起,他那一站
似乎一根擎国支柱凭空渐渐升起;深谋
远虑和公共利益深深地刻在他的前额上;
虽然身陷废墟,但在他的脸上仍有王侯
一般建言时发出的威严:他站起来就像
圣贤之人,阿特拉斯[14]般力大无双的肩头
适合承担最强大的君主国的重累,长相
更像是时值夜晚或者夏天正午时的天空,
吸引听众,招惹注意,这时他开口演讲。
“尊贵的各位座天使以及各位掌权天使,
天堂的子子孙孙,天上的各位道德天使;
我们现在必须放弃这些头衔,改换门户,
另称为地狱王子?因为直接投票的倾向
就是如此,继续待在这里,在这里建树
一个成长壮大的帝国;这当然不成问题;
在我们还在做梦的时候,天堂之王已经
宣判此地就是我们的地牢,还不知道吧,
这儿不是我们安全的静居处,他的巨擘
不及的地方,从此生活在天庭高高权限
统治之外,重新拉帮结党反对他的王位,
虽然被扔在如此遥远、不可避免的深井
下面,但做他的大批俘虏不可变,受到
最严厉的束缚不变:因为他,毋庸置疑,
无论在高天还是深底,他是唯一的帝王,
他的领地不会因为我们的反抗丢失一寸,
他自始至终一直将是统治者,他的帝国
超过了地狱,在这儿他用铁杖[15]统治我们,
就像在天庭使用金杖[16]统治他的臣民一样。
既然如此,我们干吗坐下计议是和是战?
战争已经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失败加上
不可弥补的损失;迄今和平的条款既难
达成,也难恩准;除了严加监管,戴镣
受罚,接受武断的惩罚外,给予的和平
将会是我们的奴役,竟为了这样的和平?
但是,就我们敌视和憎恨的力量,不可
抑制的反抗,报复,虽然缓慢,和迄今
仍在暗中策划的阴谋而言:如何让那位
征服者能从他的征服中收获最少,如何
让他能从施加给我们的极度苦难中感到
最少的快乐,我们还能够怎样回报和平?
机会总是无时不有,我们不必冒险远征,
侵略天堂,它那高高的围墙既不怕强攻,
也不怕包围,同样不怕来自地狱的伏击。
假如我们能够找到一种轻而易举的方案,
那又怎样?有一个地方(但愿天上远古流
传的预言传闻确凿无误),另一个世界,
一个崭新的种族,所谓人类的幸福家园,
人如我样,大约这个时候应该已被创造
完毕,虽然在力量和优秀方面逊色一等,
但天上的统治者,他却对那人宠爱有加;
这就是他的意志,在众神之中早有宣告,
震撼天庭里里外外的一则誓言可以证实。
让我们集中心思,把所有的注意力指向
那里,要了解清楚什么样的创造物住在
那里,形体如何,或者用什么材料制成,
天赋的才能怎样,他们的力量是大是小,
他们的弱点在什么地方,什么样的方法
可以最佳一试,是采用暴力还是用巧计:
尽管天堂的大门已经关闭,天堂的最高
仲裁人兵多将广,防范严密,然而此地
似乎是他的王国最远的边疆,没有掩蔽,
交给谁就谁占有谁把守:或许就从那里
发动出其不意的进攻,某种有利的行动
也许能够如愿以偿,要么就用地狱之火
把他的全部创造化为灰烬,要么就统统
拿过来据为己有,就像我们被驱除一样,
驱除生于我们之后的居民,或如不驱除,
就引诱他们加入我们的队伍,如果这样,
他们的上帝有可能被证明是他们的仇敌,
他将用后悔之手彻底毁掉他自己的成果[17]。
这样将超过平常的报仇,用我们的破坏
打断他的快乐,就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
我们得到大快大乐;到那时他的一个个
宠儿,头在前,脚在后,被他猛力掷下,
加入我们的队伍,而他们必将诅咒他们
脆弱的起源,诅咒凋谢的天福,那凋谢
如此迅速。但愿这样一个建议值得一试,
否则就坐在这儿的黑暗之中,白费心思,
虚构帝国吧。”别西卜这样为其恶毒主张
狡辩,它首先出自撒旦,部分已被提及:
因为追根溯源,除恶积祸盈的鼻祖以外,
谁能提出如此包藏祸心的主张,使人类
一张家谱的种族混乱,尘世与地狱你中
有我,我中有你,向伟大的造物主发泄
无所不能的恶意?然而他们的恶意适得
其反,反而将增添他的荣耀。这一大胆
诡计使地狱的各个阶层欢欣鼓舞,欣喜
在他们的一双双眼睛中闪烁发光;全体
投出同意的赞成票:因此他又重拾话题:
“你们做出了很好的裁定,冗长的争议
圆满结束,与会的诸公,你们不负众望,
重大的决策已定;它可能再一次把我们
从深不见底的地狱提升起来,不管命运
如何,却距离我们古老的位置越来越近;
或许看得见的那些明亮的疆界,从那里
调动附近的武装,迅速开拔,我们也许
碰巧能够重新进入天堂;否则另选地方,
温暖一些,安全一点,天上的明媚阳光
驻足普照,当东方的光束大放光明之时,
这一昏暗被一扫而光的地方;那儿空气
温暖怡人,将轻轻吐出她的芬芳,医治
这些毒辣辣的火焰留下的伤疤。但首先
我们将派谁去寻找那个新世界,我们将
推选谁足以承担此任?他必将冒着风险,
穿越伸手可触的黑暗,游走的双脚踏过
深不可测,无底可及的深渊,前去发现
足迹罕至的荒路,或者展开双翼,猛禽
一样放飞,不知疲倦的翅膀不停地拍打,
高高地飞越茫茫无际的裂口[18],然后才能
抵达那座幸福的岛屿[19];因此,什么力量,
怎样的艺术才足以应付,或者找到什么
借口才能使他安全通过那些严格的哨兵
和哨位,站岗放哨的天使的盘查?为此,
他必须缜密周全,我们现在投票决不可
掉以轻心;因为我们派谁去,在他身上
肩负着大家的重托和我们最终的希望。”
这样说完,他就坐下,眼神流露出期望,
等待有谁会站出来要么赞成,要么反对,
或者挑战这危险的一试;但大家像哑巴,
陷入沉思默想,反复掂量危险;每一位
与会者都从其他面孔的镇定中大为吃惊,
读到自己的心惊肉跳:在那些参与天庭
混战的勇士中,竟然不能找到一位挑选
出来的干将,就像铁打的硬汉,能独自
一个承担或者接受这一胆战心惊的征程;
直到最后,撒旦,此刻超群的荣耀使他
在同党面前卓尔不群,意识到自己身价
最高,于是带着王者的自豪,无动于衷
这样发言:
“啊,天堂的后裔,天上的各位座天使,
鸦雀无声以及毫无异议紧紧地抓住我们,
虽然不是泄气,但事出有因:征程又险
又远,一旦迈出地狱就要踏上向阳路线;
我们的监狱构造坚固,不可容忍的烈焰
形成吞噬一切的巨大弧线,把我们九重
包围在里面,扇扇坚硬的大门熊熊燃烧,
把我们与外界分离隔断,谁都禁止出外。
越过这些,如果还有任何关口,下一道,
尚待创造完成的‘黑夜’一关,它虚幻
深邃,张开大口凝视着他,威胁他一口
把他完全吞掉,要把他拽进夭折的深壑。
从那以后,假如他逃进任何种类的世界,
或者不知名的地方,留给他的不是完全
不知道的危险,而是那不可逃脱的危险。
但是,啊,伙伴们,如果站在公共利益
这样的重大关头,借口困难或危险可能
阻止我挺身一试,从而无所进言,无所
判断,那么,我就将不配坐在这一流光
溢彩的宝座上面,不配担当用权力武装
起来的帝国君主。为何我掌握这些王权,
不拒绝当政,却要拒绝接受与众多荣耀
成正比的危险的大部分份额?谁在当政,
归他的危险应该相称,就像他坐在大家
上面极受尊敬一样,危险越多,越应该
多加一些给他。所以,再见,各位强大
有力的掌权天使,虽然已经坠落,但是
你们仍是天庭的心头之患;当这儿将是
咱家的时候,就在家想想,最大的好处
也许是它能减轻目前的苦恼,能使地狱
变得更容易忍受;如果有措施或有魔力
去暂缓或者麻醉,或中止这座不详宅第
那痛苦该有多好:时刻设岗放哨,警惕
醒着的敌人,其间我处身在外,要闯过
黑暗摧毁的道道海岸,为我们大家寻找
解放:此次冒险谁也不许与我同行结伴。”
精明之君这样说着站起身来,抢先阻挠
七长八短的回应,以免重要将领中另外
有谁可能将就他的决定,现在才来提出
(可想而知将会遭到拒绝)从一开始他们
就害怕提出的冒险请求;这样拒绝也许
还会从舆论上防止他的一个个竞争对手,
不费吹灰之力就会赢得声名鹊起的机遇,
他则必须战胜千难万险,博得崇高名誉。
他们虽然害怕冒险,但更惧怕他的话音,
谁都难以亲近;他们紧跟他立刻站起身;
他们同时突然站起来发出的声音,如同
遥远的隆隆雷声在耳边响起。他们俯身
鞠躬,无不充满敬畏地向他致意;赞扬
他的高度等于赞扬上帝在天堂至高无上:
为了大家的安全他藐视自己面临的危险,
他们没有忘记表达他们对他的肉麻颂扬:
因为这些被诅咒的幽灵还没把操守德善
完全丢光,以免坏人将会自吹自擂他们
在尘世徒有其名的英雄壮举,巧取荣耀,
或卖弄满腔热情,文饰不可告人的野心。
他们就像这样在阴暗中结束了他们前途
叵测的会商,为他们无敌的统帅而欢欣:
就像当北风入睡的时候,从一座座山头
冉冉升起的一块块铅云,密密麻麻堆在
天庭兴高采烈的脸上,阴沉晦暗的天空
怒目鸟瞰着昏昏暗暗的原野,要么下雪,
要么降雨,如果容光焕发的太阳能偶尔
含笑告辞,馈赠晚霞余辉,一片片原野
就会复苏,百鸟就会恢复一曲曲的歌唱,
咩咩叫的羊群就会证明他们的喜悦之情,
以至欢乐之声在山上山下回荡。人类啊,
羞耻难当!受到诅咒的魔鬼与魔鬼尚能
保持坚定的和谐,然而唯一的理性动物
人类,恩惠天授,承载希望,相煎何急;
上帝宣扬和平,他们却生活在彼此敌对,
相互仇恨,你我冲突之中,残酷的战事
连绵不绝,蹂躏大地,彼此间誓不两立。
除此之外,仿佛(这可能诱使我们协调
一致)人没有足够多的恶魔般敌人一样,
可他们为了毁灭他,正在日日夜夜等待。
地狱的集会至此解散;趾高气扬的魔鬼
重臣按照顺序鱼贯离场:在他们的中间
走着他们高大的最高统帅,看上去就像
独自一个即可匹敌天堂,把他称为地狱
可怕的皇帝一点不夸张,尊严与神相似,
威仪堂堂无可比拟;炽如火焰的撒拉弗
就像一道圆环一样把他团团包围在中间,
色彩鲜艳的纹饰和竖立的武器作为装扮。
于是,就在庄严的喇叭声中,他们宣布
他们的会议结束,会议取得伟大的成果:
搭乘四个方向的风,四个神速的基路伯
每个口衔如金似铜,发声洪亮的小喇叭,
说明那传令官的声音:空空如也的深渊
无论多远多偏,无处不闻,所有的地狱
臣民发出他们震耳欲聋的欢呼作为回应。
从那时起,子虚乌有、肆无忌惮的希望
或多或少打起他们的精神,他们的心情
大为轻松,各级天使或如鸟散,或游荡,
或各走各的路,任凭爱好或忧伤的挑拣
带他走入无措的茫然,不宁思绪的休眠
在那里他也许最有可能找到,以乐款待
令人厌烦的时光,直到那伟大统帅返还。
有的在平原上,有的在高高的空中来来
去去飞旋,有的在急驰奔跑,展开竞赛,
好像是在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20]或皮提亚
竞技会[21];有的在给他们狂躁的骏马安上
马勒,有的让飞驰的车轮避让标杆立桩[22],
有的阵列相对,仿佛不平静的天空一度
陷入那警告骄傲之城的战争,大军冲向
云层中的会战,各路先锋的前面是突前
策马的空中城堡骑士,平握手中的长枪,
迎战布阵最为密集的个个军团;从天庭
那一端和这一端,空中充满比武的兵器
闪闪的寒光。另外的比巨人堤丰的愤怒
更火,凶猛地撕碎一片片岩石和一座座
山岗,旋风中天马行空;地狱几乎承受
不起这样疯狂的喧嚣。恰如阿尔喀德斯[23]
带着胜利从奥卡利亚[24]凯旋时一样,感到
身披毒袍,忍痛撕碎,把塞萨利[25]的松树
连根拔起,连同利察斯,一块儿从艾他
峰[26]顶扔进优比亚海底[27]。还有的温文尔雅
一些,退进一条寂静的山谷,在一排排
竖琴演奏的一支支天使乐曲的伴奏声中,
唱吟他们自己的英勇事迹,战争的厄运
造成的不幸坠落;悲叹命运竟然让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