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桑觉寺 劝导(简·奥斯丁小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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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4)

“我这就念给你听听。全记在我的笔记本里。《乌尔芬巴赫城堡》,《克莱蒙》,《神秘的警告》,《黑树林的巫师》,《夜半钟声》,《莱茵河的孤儿》,以及《恐怖的奥秘》[26]。这些书够我们看些日子啦。”

“是的,真是太好了。不过,这些书都很恐怖吗?你肯定它们都很恐怖吗?”

“是的,保险没问题。我的好朋友安德鲁斯小姐把这些书全看过了,她真是个甜姐儿,一个天下顶讨人爱的姑娘。你要是认识安德鲁斯小姐就好了,你会喜欢她的。她正在给自己织一件要多漂亮有多漂亮的斗篷。我觉得她像天使一样美丽,使我感到恼火的是,男人们居然不爱慕她!为此,我要狠狠地责骂他们。”

“责骂他们!你能因为他们不爱慕她,就大加责骂?”

“是的,我就是要责骂。我为了自己的真正朋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爱起人来不会半心半意,我不是那种人。我的感情总是十分热烈。今年冬天,在一次舞会上,我就对亨特舰长说:他要是整个晚上老是跟我开玩笑,我就不同他跳舞,除非他承认安德鲁斯小姐像天使一样美丽。你知道,男人总以为我们女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我决心要让他们看看事实并非如此。我要是听见有人说你的坏话,我马上就会冒火。不过,那压根儿不可能,因为男人们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姐。”

“噢!天哪,”凯瑟琳红着脸嚷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很了解你。你性情十分活泼,这正是安德鲁斯小姐所缺少的。坦白地说,她这个人没意思极了。噢!我得告诉你,我们昨天刚一分手,我就见到一个小伙子在使劲地看你——我敢断定,他爱上你了。”凯瑟琳脸上绯红,再次否认。伊莎贝拉哈哈一笑。“我以名誉担保,那是千真万确的。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你是除了一位先生以外,对谁的爱慕都无动于衷,那位先生我就不点名道姓啦。得了,我不能责怪你。”越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心情很容易理解。我很清楚,你要是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不喜欢别人来献殷勤。凡是与心上人无关的事情,全都是那样索然寡味!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不过,你别让我觉得自己就这么想念蒂尔尼先生,我兴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的宝贝,别这么说啦。你要是真这么想,肯定要垂头丧气了。”

“不会的,决不会。我也不装模作样,说什么我并不喜欢他。不过,当我有《尤多尔弗》可看的时候,我觉得谁也不能让我垂头丧气的。噢!那条可怕的黑纱幔!亲爱的伊莎贝拉,我敢肯定,它后面准是劳伦蒂纳的骷髅。”

“我觉得真怪,你以前居然没看过《尤多尔弗》。不过我想,莫兰太太反对看小说。”

“不,她不反对。她自己就常看《查尔斯·格兰迪森爵士》[27]。不过,新书落不到我们手里。”

“《查尔斯·格兰迪森爵士》!那是一本极其无聊的书,对不?我记得安德鲁斯小姐连第一卷都无法看完。”

“它和《尤多尔弗》完全不同,不过我还是觉得很有趣。”

“真的啊!真让我吃惊。我还以为不堪卒读呢。不过,亲爱的凯瑟琳,你有没有定下今晚头上戴什么?无论如何,我决定跟你打扮得一模一样。你知道,男人有时对这种事还挺注意呢。”

“他们注意有什么关系?”凯瑟琳十分天真地说。

“有什么关系!哦,天哪!我向来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你若是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让他们识相点,他们往往会胡来的。”

“是吗?这我可从没注意到。他们对我总是规规矩矩的。”

“啊!他们就会装腔作势,天下人数他们最自负,自以为了不起!噢,对了,有件事我都想到上百次了,可总是忘记问问你:你觉得男人什么脸色的最好看?你喜欢黑的还是白的?”

“我也说不上。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我想还是介乎两者之间最好。棕色的——不白也不很黑。”

“好极啦,凯瑟琳。那正是他嘛。我还没忘记你是怎么形容蒂尔尼先生的:‘棕色的皮肤,黝黑的眼珠,乌黑的头发。’唔,我的爱好可不一样。我喜欢淡色的眼睛。至于肤色,你知道我最喜欢灰黄色的。你要是在你的熟人里见到这种特征的,可千万别泄露我的天机。”

“泄露你的天机!你这是什么意思?”

“得了,你别难为我啦。我看我说得太多了。我们别再谈这件事吧。”

凯瑟琳有些诧异地依从了。沉默了一阵之后,她刚想再提起她当时最感兴趣的劳伦蒂纳的骷髅,不料她的朋友打断了她的话头,只听她说:“看在老天爷的分上!我们离开这边吧。你知道,有两个讨厌的年轻人盯着我瞅了半个钟头了,看得我真难为情。我们去看看来了些什么人吧。他们不会跟到那边去的。”

她们走到来宾簿那儿。伊莎贝拉查看来宾登记的时候,凯瑟琳就负责监视那两个可怕的年轻人的行踪。

“他们没朝这边来吧?但愿他们别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要是他们来了,你可要告诉我一声。我决不抬头。”

过了不久,凯瑟琳带着真挚的喜悦告诉伊莎贝拉,说她不必再感到不安了,因为那两个人刚刚离开了矿泉厅。

“他们往哪边去了?”伊莎贝拉急忙转过身,问道,“有个小伙子长得还真漂亮。”

“他们往教堂大院那边去了。”

“哦,我终于把他们甩掉了,真是太好了!现在嘛,就陪我到埃德加大楼,去看看我的新帽子,好吗?你说过你想看看。”

凯瑟琳欣然同意了。“只是,”她补充说,“我们或许会赶上那两个年轻人的。”

“哎!别管那个。我们要是赶得快,马上就能超过他们。我一心急着让你看帽子呢。”

“不过,我们只要再等几分钟,压根儿就不会再碰见他们。”

“老实对你说吧,我才不这样抬举他们呢。我对男人就不这么敬重。那只会把他们宠坏。”

凯瑟琳无法抗拒这番理论。于是,为了显显索普小姐的特立独行,显显她要煞煞男人威风的决心,她们当即拔腿就走,以最快的速度向两个年轻人追去。

第七章

半分钟工夫,两位小姐穿过矿泉院,来到联盟路对面的拱廊底下,不想在这儿给挡住了去路。凡是熟悉巴思的人都会记得,要在这个地方穿过奇普街,真是困难重重。这的确是一条很伤脑筋的街道,偏巧连着去伦敦和牛津的大道以及城里的大旅馆,因此不管哪一天,一群群的妇女无论有多么重要的事情,无论是去买发面饼、女帽,还是像眼下这样去追赶小伙子,总要在街边给拦住,让马车、骑马人或大车先过去。伊莎贝拉自从来到巴思以后,这种苦头每天至少要吃三次,每次都要哀叹一番。现在,她注定要再吃一次苦头,再哀叹一番。且说她们刚来到联盟路对面,便望见那两位绅士正在那条别有风味的小巷里绕着边沟,穿过人群往前走。恰在这当儿,偏偏来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挡住了她们的去路。赶车的是一个非常神气的人,赶着车在高低不平的街道上猛跑,随时可能危及到他自己、他的伙伴和那匹马的性命。

“嗐,这些讨厌的马车!”伊莎贝拉举目望了望说,“我对它们憎恶极啦!”然而,她的憎恶尽管理由充分,但持续的时间却不长,因为她再定睛一看,不禁惊叫起来:“太好了!原来是莫兰先生和我哥哥!”

“天哪!是詹姆斯!”凯瑟琳同时嚷道。两位年轻人一看见她们,便猛地一下勒住了马,险些没把它勒倒。仆人急忙赶了来,两位先生跳下车,把马车交给他照料。

这次相遇完全出乎凯瑟琳的意料,她兴高采烈地迎接哥哥。这位哥哥是个性情非常和蔼的人,加之真心喜爱妹妹,因而同样表现得很高兴。当他尽情表露自己的喜悦之情时,索普小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直在朝他溜来溜去,想勾起他的注意。随即,莫兰先生带着半喜半窘的神情,向索普小姐问起好来。假若凯瑟琳能善于揣摸别人感情的发展脉络,而不要仅仅沉湎于自己的感情之中,那她或许会认识到:同她自己一样,她哥哥也认为她的女友十分漂亮。

这当儿,约翰·索普先是在吩咐马的事,随后也走过来,凯瑟琳马上得到了应有的补偿,因为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轻轻拉了拉伊莎贝拉的手,一边笨拙地将一条腿往后一退,另一条腿一弯曲,向凯瑟琳微微鞠了个躬。他是个体魄健壮的青年,中等身材,面貌粗俗,体态笨拙。他似乎唯恐自己太漂亮,所以就穿了一身马夫的衣服,唯恐自己太文雅,所以便在应该讲究礼貌的时候表现得十分随便,在可以随便一点的时候又表现得十分放肆。他掏出表,说道:“你猜我们从泰特布里到这儿走了多少时间,莫兰小姐?”

“我不知道有多远。”她哥哥告诉她是二十三英里。

“二十三!”索普大声嚷道,“足有二十五英里。”莫兰加以分辩,而且搬出了旅行指南、旅店老板和里程碑作证据。可是,他的朋友全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他有个更稳妥的距离测量法。“根据路上的时间来计算,”他说,“我敢肯定是二十五英里。现在是一点半。城里的钟打十一点的时候,我们从泰特布里旅馆的院子里赶车出来。全英格兰有谁敢说我的马套上车每小时走不到十英里。这不恰好是二十五英里。”

“你少说了一个钟头,”莫兰说,“我们离开泰特布里的时候,才十点钟。”

“十点!肯定是十一点!我把钟声一下下都数过了。莫兰小姐,你这位哥哥是想把我搅糊涂啊。你只要瞧瞧我的马,你生平见过这么快的马吗?”(仆人刚刚跳上马车,准备赶开。)“这样出色的纯种马!说什么三个半钟头只跑了二十三英里!瞧瞧那匹马,你认为这可能吗?”

“看样子的确汗淋淋的!”

“汗淋淋的!我们直到沃尔考特教堂,它都没倒一根毛。你瞧瞧它的前身,瞧瞧它的腰,只要看看它走路的姿态。它不可能一个钟头走不了十英里。把它的腿捆起来,它也能往前走。你觉得我这辆马车怎么样,莫兰小姐?轻巧吧?弹性真好,是城里造的。我买了还不到一个月。本来是给基督教会学院[28]的一个人订做的,那是我的一个朋友,人很不错。他用了几个星期,后来想必手头紧了,就想脱手。恰在这时,我想找一辆轻便马车,虽然有双马拉的我也想买。说来也巧,上学期我在马格达仑桥上遇见了他,他正赶车去牛津。‘哦!索普,’他说,‘你想不想买这么一辆小车子?这类车里它算最棒的了,不过我可用腻了。’‘噢!该×[29],’我说,‘我买了。你要什么价?’莫兰小姐,你猜他要了多少?”

“我当然猜不着。”

“你瞧,完全是双马双轮马车的装潢。座子、行李箱、剑匣、挡泥板、车灯、银镶线,你瞧,一应俱全。那铁制部件跟新的一样,甚至比新的还好。他要五十几尼。我当即同他拍板成交,把钱一扔,这车就归我了。”

“的确,”凯瑟琳说,“我对这种事一无所知,无法断定究竟是便宜还是贵。”

“既不便宜也不贵。也许我可以少出点钱,但我不喜欢讨价还价,再说可怜的弗里曼需要现钱。”

“你心眼真好,”凯瑟琳十分高兴地说道。

“噢!该×,在有能力为朋友帮点忙的时候,我讨厌小里小气的。”

这时,两位先生问起两位小姐打算到哪儿去,问明之后,便决定陪她们一起去埃德加大楼,顺便拜访一下索普太太。詹姆斯和伊莎贝拉在前面引路。伊莎贝拉觉得自己十分走运,眼前这位先生既是她哥哥的朋友,又是她朋友的哥哥,心里一高兴,免不了要想方设法让他一路上愉愉快快的。她的心情是那样纯洁,丝毫没有卖弄风骚的意味,因此,当他们在米尔萨姆街赶过那两个讨人嫌的年轻人时,她全然不想去挑逗他们的注意力,只不过回头望了他们三次。

约翰·索普当然是和凯瑟琳走在一起啦。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他又谈起了他的双轮轻便马车:“你将发现,莫兰小姐,有些人还是会认为我买了个便宜货,因为第二天我本来可以一转手多卖十几尼的。奥里尔的杰克逊一开口就给我六十几尼。当时莫兰也在场。”

“是的,”莫兰无意中听见了,说道,“不过你忘了,还包括你的马呢。”

“我的马!哦,该×!我的马给我一百几尼我也不卖。莫兰小姐,你喜欢敞篷马车吗?”

“是的,非常喜欢。这种马车我一直没有机会乘,不过我倒是特别喜欢的。”

“那好极了。我每天都可以让你乘我的车出去。”

“谢谢,”凯瑟琳答道。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接受这样的好意是否妥当。

“我明天就带你上兰斯当山。”

“谢谢你。可是你的马不要歇歇吗?”

“歇歇!它今天才走了二十三英里。真是胡说八道。歇息最伤马不过了,也使马疲乏得最快。不,不能歇。我平均每天要让马运动四个钟头。”

“真的呀!”凯瑟琳认真地说道,“那就是一天四十英里啊。”

“四十!哼,说不定有五十英里呢。好了,我明天带你上兰斯当山。记住,我可跟你约定啦。”

“那该多有意思啊!”伊莎贝拉转过身,大声嚷道。“亲爱的凯瑟琳,我真羡慕你。不过,哥哥,你车上怕是坐不下第三个人吧?”

“什么第三个人!当然坐不下。我来巴思不是为了带着妹妹四处兜风的。那岂不要成为笑话!莫兰会照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