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复仇的天使
整个晚上,他们都在沿着逃亡路线行进,穿行在千沟万壑的峡谷,颠簸于崎岖不平、岩石遍地的小道上。他们不止一次失去方向,幸亏霍普对山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们才得以再次踏上正确的征途。直至第二天破晓时分,他们来到了一片空旷之地,眼前豁然开朗,原始之美如此令人惊艳,四周雪峰绵延至遥远的地平线。两边险峻的峭壁上生长着落叶松,好似就在他们头顶悬挂着,一阵风都能将其吹落,砸在他们身上。但这种担心也未必多余,因为在这个荒凉的山谷里,草木丛生,怪石嶙峋,树木、石头也都曾这样滚下来过。就在他们经过时,一块巨石滚落,轰隆隆的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惊得疲惫的马儿撒开蹄子,一路狂奔。
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连绵不断的群峰被一座座地点亮,待披上一抹红光,便让人想起节日里的灯笼来。壮美的景观让三个逃亡者心潮澎湃,精神也为之一振。他们在山谷稍作休息,那里有一股急流涌出,马儿饮过水后,自己也匆匆补充了点能量。露西和她父亲本想再缓一会儿,但杰弗逊·霍普却强烈要求即刻动身,“他们现在肯定已经跟着我们的踪迹追上来了。”他说道,“现在一切取决于我们谁更快,一旦安全抵达卡森,我们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整个白天,他们都在马不停蹄地奔波于一座又一座山谷之间,到了晚上,他们一估算,逃出来已有大约30英里了。夜晚,他们找到了一个休息的好地方,那里有一块凸出的岩石,正好可以挡住晚上凛冽的寒风。为了暖和一点,他们紧紧挤在一起,勉强睡了几个小时。然而,第二天黎明时分,他们就又开始赶路了。一路上并未发现有被追踪的迹象,杰弗逊·霍普开始认为他们已经摆脱了被激怒的恐怖组织的魔掌。可他哪知道,无论他们逃得多远,残酷的铁蹄很快就会追上来,将他们粉碎。
大约是在他们逃亡的第二天中午,本来就不多的食物马上就要吃完了。不过,这对猎手来说倒不算什么问题,山里有的是野味。过去他就是经常靠手里那杆来复枪维持生计的。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后,他把干树枝堆成一堆,生起火来,这样一来,他的两个同伴就可以取取暖。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海拔将近5000英尺,严寒刺骨。他拴好马后,跟露西道了别,就扛着枪出发碰运气去了,想着看能否摊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他回头看时,老人正和他年轻的女儿蜷缩在火旁取暖,三匹马儿静静地在后面站着。再走几步后,中间的那块石头挡住了视线,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山谷一个接着一个,他在里面整整走了2英里,但却一无所获,从树上的痕迹和其他迹象来看,他敢肯定附近有一大群熊。但是搜寻了两三个小时,却依然是徒劳无功,就在他决意打道回府时,往高处的一瞥让他心花怒放。在一座顶峰突出的边缘,大概距他头顶三四百米的样子,站着一只酷似山羊的动物,但却长着一对巨大的角。这只大角兽——暂且就先这样称呼它吧,可能正在为藏起来的兽群放哨;幸运的是它的头没有朝着这边,所以也就没有发觉他。他趴在地上,把枪架在一块石头上,等慢慢瞄准之后才开了枪。中枪后,这只动物四处乱跳,在峭壁的边缘摇晃了一会儿就坠入了山谷。
这个庞然大物背起来实在太重了,猎人只好切掉一条腿,并割了些腰部的肉。那时夜幕已经降临,猎人这才扛着战利品匆匆忙忙往回赶。然而,刚准备回去时,他才发现自己陷入了可怕的困境。由于捕猎心切,他走得太远了,已经不再身处他所熟悉的山谷,而且要找到之前来时走过的路也绝非易事。此时他所在的这个山谷,一时被分成了无数个小峡谷,每个峡谷又特别的相似,让人根本无法分辨。他顺着一条峡谷走了1英里多,碰到了一条小河,他确定之前没遇到过,这时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真的走错路了。他又试了其他几条道,结果一样,全都行不通。夜色很快笼罩了四周,当他最后终于发现所处的峡谷不再陌生时,天几乎完全黑了。即使这样,由于月亮还未升起,加之两边的高崖让一切变得更加朦胧,要找到回去的路也不容易。肩负重物,加上身心疲劳,他一路上都是磕磕绊绊地向前摸索。他之所以能够硬撑着往前走,是因为他想着,只要每朝前迈上一步,就会离露西更近一步,况且这么多食物,在剩下逃亡的日子里,完全够他们食用了。
他终于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山谷口,他正是从这个山谷离开的。即使夜色朦胧,从矗立在山谷入口处的巨石轮廓,他都能够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一想到自己离开了将近五个小时,他们一定等坏了,霍普满心欢喜地将两只手放在嘴边,向着山谷高呼一声,告诉他们,他回来了。他静了下来,听听有没有回应。他的喊声碰到沉寂、荒凉的峡壁,又被折回来形成无数回音,除了这回声以外,没听到其他任何动静。于是他又喊了一声,比之前的更加响亮,还是没有同伴的回应。他离开也没多久呀,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包围着他。他赶紧扔掉肩上珍贵的食物,发疯似的跑了过去。
当他转过弯时,一眼就看到之前生过火的地方,烧完后的灰烬还有火光,很明显从他离开后就没有再架过柴火。四周仍是一片死寂,原有的恐惧现在变成了现实。他急忙奔上前去,余火的四周没有任何活物:马儿、老人、少女全都不见了。他很清楚,在他离开后,一场可怕的灾难突然降临,他们无一幸免,就连一丝影踪也没留下。
杰弗逊·霍普遭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后,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他一时头晕目眩,只得倚枪而立,以免跌倒。然而,他是一个十足的行动派,很快就从暂时的虚弱中缓过神来。拿起烧剩的一截木头,将它吹燃,用它来照明,对周围进行了一番检查。他注意到,地上全是马蹄踏过的印记,说明一大队骑马的人追了上来,痕迹的方向说明他们最后折回了盐湖城。那群人将他们两人都带走了吗?杰弗逊·霍普几乎都敢肯定,他们绝对将两人都带走了,但当他的视线落在休息地另一边的一条小道上时,他身上的每一条神经都被深深地刺痛了,那是一座红色的土堆,之前肯定是没有的。那土堆不是别的,正是一座新坟。年轻猎人靠近了一点儿,注意到一根木棍插在上面,在它的分叉处夹着一张纸条。纸上的几句话正是死者的碑文,写得简明扼要、直奔主题:
约翰·费里尔
原系盐湖城人
死于1860年8月4日
他才离开了这么一会儿,这位健壮的老人就走了,只剩这寥寥几字成了他的墓志铭。杰弗逊·霍普疯狂地望向四周,他在找有没有另一座坟墓,但并没有找到。这样看来,露西是被那些恶人抓回去了,终究还是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注定要成为长老儿子的小妾。年轻人意识到他心爱的女人命该如此,自己也无力扭转时,真想也躺在老人最后的这片安息地上,从此和他一同长眠于此。
然而,他永不放弃的精神最终还是战胜了绝望带来的无力感。如果生命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留念的,至少报仇可以支撑他活下去。杰弗逊·霍普拥有的不只是不屈不挠的耐心、坚持不懈的毅力,还有那股无尽的仇恨,这也许是从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印第安人身上学来的。站在凄凉的火烬旁,他觉得只有一件事才能缓和他的伤痛,那就是制定严密详细的复仇计划,他要亲手解决掉仇人。他决定要以坚定的意志、永不衰竭的精力报仇雪恨。他面容冷酷、面色惨白,重新走到丢掉食物的地方,生起一堆火,烤了足够吃好几天的熟肉,然后捆成了一捆。虽然疲惫万分,他依旧折回了已经翻过的大山,顺着仇人的踪迹,踏上了复仇之路。
在原先骑马来的路上,他走了整整五天,脚痛难耐、疲倦无比。一到夜里,他就挤在乱石堆里,勉强睡上几小时;天还未亮,他就又上路了。第六天,他到了鹰谷,也正是在这里,他们开始了悲惨的逃亡之旅。从上向下望,可以看到圣徒们的家园。他已是筋疲力尽、消瘦不堪,靠着来复枪,狠狠地向脚下寂静、广阔的城市挥舞着自己枯瘦的拳头。望着脚下的城,他看到几条主要的街道上都挂着旗子,还有一些带有节日气氛的装扮。他正在猜想这种布置作何用途,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接着看到一个摩门教徒骑着马朝他这边过来。待那人走近后,他认出了这是一个叫考珀的摩门教徒,他帮过这人很多次。所以等那人一过来,他就迎了上去,希望能打探到露西目前的处境。
“我是杰弗逊·霍普。”他说道,“还记得我吗?”
这个摩门教徒看着他,毫不掩饰他的惊讶之情,的确,现在的他就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浪汉,面色苍白、眼神凶狠,早已不是之前那个装扮整齐的年轻猎人了,所以很难认出是他。然而,等那人最终认出是霍普时,他的惊讶转而变成了惊慌。
“你疯了吗?还敢跑来这里!”他惊呼道,“要是被人看到我在和你说话,我就没命了。四圣下了通缉令,说你协助费里尔一家逃跑,正要捉拿你呢!”
“我才不怕他们,还有他们的什么通缉令。”霍普急切地问,“考珀,你一定听说了这件事吧,我求求你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们一直是朋友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要告诉我啊。”
“你要问什么?”摩门教徒不安地问,“赶快!这里的一草一木全都能听会看。”
“露西·费里尔怎么样了?”
“她昨天就嫁给了小德雷贝。嗨,挺住!你可要挺住。看你,跟丢了魂似的。”
“别管我。”霍普虚弱地说。他的嘴唇没有了一丝血色,无力地瘫在了刚刚依着的石头上。
“你说,结婚了?”
“昨天结的,就是为了庆祝新婚,才给新房上挂旗子的。小德雷贝和小斯丹格森还为了谁应该娶露西吵架了呢。你们逃跑时,他俩都去追了,斯丹格森觉得露西的父亲是他杀的,所以露西应该归他;可当他们争到四圣会上时,因为德雷贝的党派更强大一些,先知就将露西判给了德雷贝。不过,不管是谁,都不会占有她多久。因为昨天我见她一脸死灰样儿,哪儿还像个女人啊,根本就是个幽灵。你这是要走吗?”
“嗯,要走。”杰弗逊·霍普说着站起身来,他的脸如同雕刻过的大理石,显得冷酷无情而又坚毅果决,两眼散放出仇恨的光芒。
“你要去哪儿?”
“不用管我。”他回答说。他背起枪,大步走下山谷,走进大山深处,来到了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在所有的野兽当中,怕是再找不出比杰弗逊·霍普更凶猛、更危险的了。
果不出那个摩门教徒所料,在她父亲惨遭杀害后,可怜的露西被逼嫁给了仇人,从此她便一蹶不振,日渐消瘦,不出一个月,便郁郁而终。他残暴的丈夫之所以娶她,为的是约翰·费里尔的财产,所以,露西的死当然并没有带给他多少悲伤。倒是根据摩门教规,他的其他几个妻子,得替露西守灵,出葬前还得为她守夜。破晓前的几小时,她们正围着灵柩,突然门被冲开,一个面目狰狞、衣衫褴褛、饱经风霜的人出现在了屋里,她们一个个惊恐万分,吓得不敢出声。他无视四周吓得发抖的女人,直接奔向那具苍白、安静的遗体。在那里,露西·费里尔纯洁美丽的灵魂曾经暂居过。他弯下身子,虔诚地吻了吻那冰冷的额头,然后,抬起她的手,摘掉了手指上的结婚戒指。“她不该戴着它入葬的!”他愤怒地咆哮着。当场的人还未来得及喊人护卫,他已飞身下楼,不见了踪影。一切发生得太怪异、太突然,就连亲眼看到的人都不敢相信,更别说让别人相信了。但不可否认的是,露西结婚时戴的戒指真的消失了。
霍普在山中游荡了几个月,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复仇的强烈欲望在他的心中疯狂地蔓延。城里流传着一种谣言,说有个怪物潜行在城外,它经常出没于荒凉的大峡谷中。有一次,一颗子弹呼啸着穿过斯丹格森的窗户,钉入了离他不到1英尺的墙上。还有一次,德雷贝在经过一座峭壁时,一颗大石头朝他滚了下来,幸亏他急忙趴下,才捡回了一条命。有人频频想置这两个年轻的摩门教徒于死地,个中原因很快就被他们弄明白了。两人几次带领人马搜山,希望能抓住并处死他们的敌人。但每次都是以失败收场。他们只得改变策略,转而采取防范措施,从不独自外出,一到天黑就足不出户,房子外面也派人把守,加强戒备。一段时间后,他们的敌人再也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也就放松了戒备,指望着时间能慢慢冷却他的复仇之心。
事情远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相反地,他内心复仇的火焰烧得更旺了。霍普这个猎人个性较真,认定的事情从不轻易改变,现在满脑子都是报仇雪恨,没有心思去想别的。然而他也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他很快就意识到就算他有着钢铁般的躯体,也经不起山里的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加上没有健康保障的食物会把他拖垮的。如果他像野狗一般死在山里,如何再提复仇?而且很显然,如果他再这样下去的话,势必会落一个那样的下场。这样岂不是让仇人得逞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极不情愿地重返内华达矿场,休养生息、积攒资金,以便为再次追杀仇人免除后顾之忧。
他原本打算最多就待一年,但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使他一待就待了将近五年的时间。然而五年之后,复仇之火依然没有熄灭,那种无尽的心酸和委屈与五年前那晚站在约翰·费里尔坟前的感受一模一样,丝毫未减。他乔装打扮,改名换姓后,重回盐湖城,无所谓他的身家性命,只求正义得到伸张。然而等待他的却是致命的噩耗。几个月前,摩门教内部发生分裂,教会中一些年轻派反对长老们的统治,结果一部分反抗者脱离教会,离开犹他州,成了异教徒。德雷贝和斯丹格森就在其中,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传言讲,德雷贝将他的多数财产换成了现金,摇身一变成为富豪,而他的伙伴斯丹格森,混得稍微差了点。可是关于他们的行踪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换做其他人,无论心中有多少仇恨,面对如此情景,难免会心灰意冷,放弃复仇想法。但杰弗逊·霍普却丝毫没有动摇过。霍普为寻仇,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过,就是靠着他那点可怜的积蓄,加上微薄的收入,他的足迹踏遍了整个美国。年复一年,即便白了头发,他也要坚持下来,一刻也未松懈过,将其一生全部付诸那一个目标。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某天,透过窗子的一瞥,他发现苦苦追寻多年的仇人就在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城,虽然只是一瞥,他却无比确信。带着事先想好的复仇计划,他回到了破旧的出租房。碰巧,那一瞥也让德雷贝认出了街上的流浪汉,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浓浓的杀气。他匆忙找到斯丹格森一起去向治安法官报告情况,斯丹格森这时已做了他的私人秘书。他们跟治安法官说旧日的情敌找上门来了,他们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当晚杰弗逊·霍普就被拘留了,因为没有保释人,一拘留就是好几周。等他出来时,德雷贝已是人去楼空,他和秘书两人已逃往欧洲。
他的复仇计划再次落空,满满的恨意让他再次踏上追踪之旅。然而,因为资金需要,他不得不再去找工作。为了早日启程缉凶,他攒下赚来的每一分钱。终于攒够了生活费,他便动身前往欧洲,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地寻找仇人的影子。他干尽了所有下贱的工作,却始终在流浪。他到圣彼得堡时,对方逃到了巴黎;跟他们到巴黎后发现他们已经离开,正前往哥本哈根;几天之后他也到了丹麦的首都——哥本哈根,不过他们又转移到了伦敦,在伦敦终于被他逮着了。至于随后在伦敦所发生的一切,我们最好还是参照老猎人的叙述吧,华生医生的日记里有详细记载。这段情节,我们在前面已经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