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雏鸟(3)
事实上,我的机智征服了理智。既然成功了一次,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呢?于是我故技重施。在接下来的几个礼拜里,我得手了许多次,简直数都数不清了。我记不清用这张卡买了多少套轮胎、多少个蓄电池、多少样其他汽车配件,而后又以几折的价格卖回去。我光顾了布朗克斯的每一家美孚加油站。有时候我仅向加油的小子要10美元,就签掉一张20美元的加油单。我滥用美孚卡来欺诈,屡试不爽。
自然而然,我把钱都花在了女人身上。至于其他的事情,我管不着。接着第一个月的单子寄来了。信封里好像塞了一只圣诞节烤鹅一样,都是账单。我看了一眼总金额,脑子里一闪而过想皈依宗教当神职的念头,因为我意识到这笔账单还是需要父亲去还的。我并没有想到父亲会成为这场游戏的受害者。
我把账单扔进了废纸篓。两个星期后,第二封账单寄了过来,我又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我思索着该如何面对父亲,如何坦白交代,但我没有这个勇气。我知道他迟早会发现的,但是我决定让他从其他人那里知道这件事。
奇妙的是,在等待美孚公司和父亲会晤的时候,我并没有停下。即便我意识到这样做也是在欺骗父亲,我还是继续欺诈,并把骗来的钱花在可爱的姑娘们身上。疯狂的性冲动让我失去了理智。
最终,一名美孚公司的调查员在父亲的店里找到了他。这个人有些谦卑。
“阿巴格内尔先生,您持有我们的卡已有十五年了,我们对此非常珍视。您有极高的信用度,从未延迟付款,我也不是特地来这里为您的账单打扰您。”调查员说。父亲听得一脸疑惑。“我们有些好奇,先生,想确认一些事情。就是您是如何在三个月的时间里积欠了3400美元?仅仅花在一辆一九五二年的福特车的汽油、蓄电池和轮胎上的。您在过去的六十天内在那辆车上买了十四套轮胎,九十天内买了二十二个蓄电池,你也不会在两英里的路上花上一加仑汽油吧?我们觉得您那辆车上甚至都没有油盘……您有想过把这部车卖了换辆新的吗,阿巴格内尔先生?”
父亲惊呆了。“怎么会这样?这张卡我现在都不用了,我儿子在用,”他回过神后说道,“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美孚调查员把几百张美孚收据单放到父亲面前。每一张都有用我的笔迹签的父亲的名字。“他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要这样做?”父亲惊呼。
“我不知道,”调查员回答,“我们不妨去问问他本人。”
他们来了。我说我对这骗局一无所知。他们并没有相信我。我本来以为父亲会火冒三丈。但比起生气,他似乎更加疑惑。“听着,孩子,如果你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既往不咎,并把你的欠单都付掉。”他提议。
在我的字典里,父亲是个伟大的人。在他的一生中从未对我说过谎。于是我很快就坦白了。“是姑娘们,老爸,”我叹了口气,“她们对我做了些很有趣的事情,我没办法解释。”
父亲和美孚调查员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父亲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表示体谅。“不用担心,孩子。爱因斯坦也无法解释得清楚。”他说。
尽管父亲原谅了我,但母亲却没有。她对那次的事件备感焦虑,责备父亲的失职。母亲仍然对我有合法的监护权,她决定把我带走,离开父亲的不良影响。更糟的是,在和母亲经常往来的天主教团体神父们的建议下,她把我送进了纽约切斯特港的一所专门针对问题男孩的教会私立学校。
这个学校并不很像一个真正的少管所。它更像是一个豪华的营地,而不是辅导机构。我和其他六个男孩一起住在一个小别墅里。除了被禁闭在学校里随时被人监督之外,没有其他不适之处。
学校的教友们十分友善。他们和我们这些被监护的人一样生活。我们在同一个食堂里吃饭,食物不错,量也挺多。这里还有电影院、电视机房、娱乐厅、游泳池和一个健身房。我从来没有把这里所有的娱乐健身器材都玩个遍。星期一至星期五,我们从早上八点开始上课,到下午三点,除此之外的时间都由我们自己分配,随便干什么。教友们既不会针对我们的不端行为进行长篇大论,也不会用布道讲演来烦我们。如果你真的搞得一团糟,不得不接受惩罚的话,通常就是把你关在自己的小别墅里禁足几天而已。在这所学校里我从未遭遇过什么,直到后来我蹲进了美国监狱。自这以后我常常怀疑,联邦的惩教系统是不是偷偷地由天主教教会在操作。
然而,修道士般的生活让我十分苦恼。虽然我能忍受,但是我仍把这种限制看作是惩罚,一种不恰当的惩罚。毕竟,父亲原谅了我,而他是我的罪行里唯一的受害者。所以我问自己,我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呢?而这个学校让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没有姑娘。这是个非常严格的全男生的环境,甚至看到修女都能让我兴奋。
如果我知道在我寄宿期间,在父亲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可能会更加苦恼。他从不细说,但当我在学校的时候,他遭遇了十分严重的财政困难,并且丢掉了生意。
他被彻底地击败了。他被迫卖掉房子和两辆凯迪拉克大轿车,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父亲一下子从百万富翁变成一个邮政员。
这就是一年后他来学校把我接走时的情况,一个邮政员。母亲宽容了一些,同意我再次和父亲一起生活。我对于父亲命运的扭转非常震惊,也十分内疚。然而他却不许我责备自己。他对我保证,我从他那里骗取的3400元并不是他生意衰败的原因。
“千万别这么想,孩子。那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他笑着说。
他似乎并没有被地位和财政上的突然跌落困扰,但这困扰了我。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父亲。他曾经胸怀大志,一个真正的商人,而他现在不得不靠打工过活。我试着打听他的事业。“老爸,你的那些朋友们呢?”我问,“我记得你总是在紧要关头帮他们一把。他们中有谁会来帮你吗?”
父亲苦笑了一下,说:“你会知道的,弗兰克。在你有权有势的时候,成千上百的人都跑来和你称兄道弟。而一旦当你落魄,他们中如果有一个人愿意请你喝杯咖啡,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如果有机会重头来过,我一定会在择友上更谨慎一些。我确实有几个好朋友,他们虽然不富有,但其中一个给我提供了邮政局的工作。”
他不愿意陷入不幸中,也不想多谈,但我却为此烦恼,尤其当我们坐在他车里的时候。这车还没有我的福特车好——它也被卖掉,钱存到了以我名义开设的账户下。现在的车是一辆破旧的老款雪弗兰。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开这样一辆又老又破的车你不觉得讨厌吗?”
“我是说,和凯迪拉克比起来,落差确实很大,不是吗?”
父亲笑了笑:“这样看是不对的,弗兰克。关键不是一个人拥有什么,而是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对我来说这辆车挺好,用来代步足够了。重要的是我得知道现在的处境和身份,而不是别人怎么看我。我觉得自己是个诚实的人,而这比拥有一辆豪车重要得多……只要一个人有自知之明,他就能把事做好。”
问题是,当时我并没有自知之明。
在不到三年的时间,我就得到了答案。迈阿密海滩上,我在一个漂亮的棕褐色头发女人旁边一屁股坐下,她问道:“你是谁?”
“我想是谁就是谁。”我回答。事实也的确如此。
注释:
[1]位于美国肯塔基州,美国重要的军事基地,也是美联储的金库所在地。
[2]20世纪60年代媚登峰内衣有一句广告词,“我梦想,我穿着媚登峰内衣去救火。”
[3]美洲殖民地最早的爱情故事之一。迈尔斯让好友约翰代自己向普丽西拉求爱。
[4]达蒙·鲁尼恩(1880-1946),美国新闻记者和作家。他的笔下人物涉及美国各个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