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丑丫梅雨(2)
学习班结业时，梅雨作为学员代表发言，因为有过社员大会上读报纸念文件的经历，发言流畅不怯场，还把老师讲的那些书本上没有的通俗理论糅合在发言中。县委冯书记讲话时，对梅雨的发言给予了表扬。
那是梅雨第一次面见县太爷，因为头天晚上学习班放映了一部名演员赵子岳主演的电影，县委冯书记很像赵子岳，因这个缘故，只要是赵子岳主演的电影，梅雨就爱看，那时没有追星族之说，一年半载能看场电影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大概是贵人相助吧，学习班结束后回到家乡，县科委提倡科学种田，大力推广“科学种植试验田”，一个大队搞一个课题，大队江书记的家就在梅雨家后面，近水楼台先得月，培养“新杂52号育种高粱种”的课题就给知识青年的丑丫梅雨带来了好运。
一切按照农科站的要求操作，收获的季节，梅雨培育的“新杂52号高粱种”以一斤换三斤的收获迎来了全县“科学种植试验田”现场观摩会，观摩会的主帅就是冯书记，梅雨当仁不让地作经验介绍，实话实说的好处妙不可言，说得好做得不好，在农村不仅自个招人骂还要让先人背骂名受到阎王爷的审判。
做得好说的不好，不过落个“嘴笨得像棉裤裆”，“茶壶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来”会干不会说”的褒奖评语，啥都不受影响，还有好人缘。
自古以来，农业生产方面的现场观摩会是最不适宜乔装打扮的，谁要是在这上面做表面文章，玩花拳绣腿，那是要吃大苦头的。
梅雨介绍经验咋干就咋说，如何整地、施肥、下种、间苗、捉虫、受粉，轰麻雀等，地地道道的农民情怀、农民精神、农民语言，全是实践中的理论，全是腹稿外泄，信口开河。
那是实践出真知的结果。
梅雨一生中就当过那么一次脱口秀，秀出来了一个鲤鱼跳龙门的美好前程。虽然没有繁花似锦，不是锦绣前程，但梅雨以一颗感恩的心坚守一生，无怨无悔。
梅雨在观摩会上信口开河，博得一片掌声。
掌声的发起人就是观摩会的主帅，那个越看越像著名演员赵子岳的县委冯书记。掌声中，冯书记伸手与梅雨握手，农民女儿梅雨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在衣襟上擦擦手，才伸出去。那一刻，心如脱兔，啥样表情梅雨不知道。
冯书记与梅雨握手后，站的观摩会场中央说：“这就是实践出真知，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小姑娘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科学种田课……”
冯书记讲得很多，没见过世面的梅雨脱离不了农家女儿的小家子气，那么多人面前介绍经验口若悬河，听到表扬却脸红心跳，鼻尖上冒汗，不好意思地两手互相搓揉着。
要去下一个观摩点时，冯书记的司机小金师傅和大队书记嘀咕了什么，江书记点着头就让梅雨跟小金师傅去。
梅雨第一次坐进了小汽车，县委冯书记的北京吉普车里，坐着公社的老王书记和秘书，空着一个座位，梅雨就补了缺。
吉普车在乡村便道上颠簸，两辆大轿车跟随在后，一路风尘一车灰尘，那灰尘一个劲地往人的鼻孔里钻。
梅雨第一次坐小汽车，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但心情非常好，就觉得那些灰尘有股泥土的香味。
心情好看啥啥好，吃啥啥香，想啥啥美。
观摩会后，梅雨成了江家庄子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资料，县太爷夸奖了，和县委书记握手了，坐了县委书记的小汽车等等。
那时的小汽车是个稀罕玩意儿，行政官员最低档次的坐小车者是县级领导。不像现在连收破烂的都坐小汽车，养鸡养羊养猪养牛的没有不坐自己家小汽车的。时代不同了，汽车成为人们出行时的代步工具，高档名牌车、别墅小洋楼成为有钱人的标志，车子、房子、票子、位子象征着个人的成功。
今非昔比，那个年代有多高位子的人，都是由政府统一配车，那车一律姓“公”。县委就一辆北京吉普车，冯书记坐着它跑遍了全县八个公社二百六十个生产队的田边地角。
那车是军绿色的，第一次坐军绿色小汽车的梅雨，从此爱上了军绿色，那是那个年代的流行色，也是梅雨一辈子不能忘怀的颜色。
梅雨坐着冯书记的小车去“甜菜试验点”溜达了一圈，傍晚时小金师傅将梅雨送回家，路上，随和的小金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梅雨拉家常，问梅雨上学时文科好还是理科好。梅雨说她喜欢文科。就这样，梅雨认识了小金师傅。
时隔不久，大队组织民兵训练，县武装部的高干事坐着小金师傅开的北京吉普车来现场指导。高干事一下车，一个立正，给民兵排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民兵排长慌忙还礼，高干事边纠正民兵排长的礼姿边说：“你都这样不标准，咋给其他人做示范。”培训就这样开始了，多余的一句话也没有。
稍息、立正、起步走，向左、向右转……一系列基本动作，一个下午梅雨没有出现错误，休息时，高干事跟民兵排长要花名册看，梅雨跟小金师傅打招呼，小金师傅透露说：“县上要组建女民兵训练营，脱产集中训练一个月，小高干事一是来指导训练，二是来挑选人的，你要好好发挥”。
一面之交的小金师傅，说话中透着对梅雨的关心。后来梅雨才领悟出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神汉学跳大神的含义。
民兵基本功训练，梅雨在学校时参加过多次。不光上体育课时练习，学校组织野营拉练，参加过防空演习，在县武装部小高干事的指导下拆卸过“三八式”“五九式”“六四式”的真家伙不说，还搞过实枪实弹的射击训练呢，虽然九发子弹三发上了靶，六发打那指那找不见踪影，但知道了啥叫站姿、立姿、跪姿卧姿和“三点一线”的射击要领。
那是为了“备战备荒为人民”的需要，更是遵照毛主席“教育要全面发展，学生要兼学别样，不仅要学农，还要学工、学军”的指示办学。
回头想想，其实就是现在提倡的培养“复合型人才”的最初实践。这样的实践，对那个年代的年轻人都是好处大大的有，绝对没有坏处。就像现的中学教育，开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军训”，别看那十天半月的集中训练，对培养孩子的生活自理能力有着积极作用和难以忘怀的影响力。
知识多了不压人，书到用时方知少，真正的至理名言。
一个月的半天脱产训练，梅雨的综合成绩名列前茅。是参加县上组织的“女民兵训练营”的不二人选。
听到这个消息，民兵排长尚德有心抬举他对象，说梅雨回乡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没有几天，手上连个老茧也没磨上，啥好事都摊到她头上。枪打得好，不过是瞎麻雀碰上了秕谷子。她还是生产队的记工员，一走那么长时间，耽误事呢嘛。
尚德是江书记的准女婿，江书记对准女婿说：“独木桥是要一个人一个人地过，一起挤着过谁也过不去，桥还容易断。那个丑丫头和县太爷握过手，有贵人相助，再说，谁叫你们连个初中也没念完”。
在江书记的筹划下，梅雨扛着铺盖和生活用品坐着小金师傅开的小车去参加“全县女民兵营”脱产训练班。
百十号人的女民兵培训营，每天都迎着初升的太阳唱着：“飒爽英姿五尺抢，曙光初照练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歌走向训练场，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的歌返回营部。
那是梅雨一生中最快乐、最得意、最开心、最爱唱歌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只有二十三天。
上天厚爱梅雨的同时，总是不忘给她以小小的惩罚。也就奇了怪，六个人住的宿舍，人家五个人好好的，偏偏就梅雨煤烟中毒了，半夜起来小解，刚出门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这就错过了训练选拔赛的三天机遇，最终以没有参赛成绩而灰溜溜地打道回府，落下了一辈子闻到煤烟味就呕吐的毛病不说，还在那次千人大会上丢人现眼，要不是腿脚利落跑下台呕吐，就现场直播了。此事后面讲。
梅雨打道回府后，才知江书记的女儿秀秀当了大队医疗站的“赤脚医生”，尚德当了小学代课老师。“红四员”由四名下乡知识青年分别担任。
下乡知识青年个个出手不凡，黑板报、墙报办得耳目一新，醒目的粉笔配图工农兵形象、红灯笼、梅花欢喜满天雪等活灵活现，字写得横平竖直，看着很是养眼。不识字的乡亲们看着那些图案赞不绝口：眊眊人家识文断字的城里人，这一刷子比梅家那个丑丫头的强多了。
梅雨听到了乡亲们的议论，想起毕业典礼上校长的讲话：“山外青山楼外楼，英雄好汉争上游，争了上游别骄傲，还有英雄在前头”有了感性的理解。
记得第一次办完黑板报后，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看着苍蝇爪子般的字爬满了一黑板，还觉得自己好有文才，孤芳自赏，洋洋得意。看到人家知识青年墙上写得画得，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拿起笔记本信马由缰地写起来，随心所欲地写，老会计的故事，江秀秀学文化，父亲的枣红马，奶奶的歌、苦苦菜等等，虽然写的不成体统，但却养成了不写点什么就不能入睡的习惯。
这个好习惯伴随梅雨一生。
正当梅雨在二次失落的漩涡中游曳时，腾格里沙漠边缘那个叫江家庄子的农田便道上，来了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稻田里插秧的人几乎全部站起身看吉普车作各种猜想，汽车停在插秧田的路边，下来三个人，司机小金师傅叫着梅雨的名字，梅雨便放下手里的秧苗，在稻田里洗洗手走向汽车。
身后一片唏嘘。
梅雨在渠水里洗干净两脚泥，穿好自己做的布鞋走到吉普车前，生就笑脸相的小金师傅指着两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说：这是县委组织部曹部长，这是组织部的陈干事。
曹部长说，车上说吧，跟我们去公社。
接着就是写入党申请书，填写“干部资格审查表”。
半年后，丑丫梅雨就接到县委任命的红头文件，看着“望远公社党委委员、革委会副主任”第四把交椅发呆的梅雨，还没想明白是咋回事，又接到了乡党委的任命书：梅雨同志任红旗大队副书记。
相当于现在的挂职锻炼。
有人查过梅雨的家谱，祖上三代连个当科长的舅舅也没有过，很是疑惑。
疑惑归疑惑，当官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费九牛二虎的劲弄乌纱帽的人弄不上，丑丫梅雨守株待兔却抓了个正着。
有人骂天。
梅雨感谢上天的厚爱。
公社党委安排梅雨到红旗大队挂职锻炼时，老王书记语重心长地说：“你太年轻了，需要在实践中锻炼、在工作中打磨。红旗大队的哈书记、妇女主任马桂珍是个老运动员，从解放初的土改运动到现在，啥运动都有他们的份，历史上的‘三反五反’运动、‘四清运动’，多少干部都栽了跟头，哈书记是稳坐钓鱼台的不倒翁。在那里一定要好好跟哈书记他们学习……”
挂职锻炼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说实话，多大的官多高的职务，在红旗大队的地盘上，没有哈书记运筹帷幄，你就是诸葛亮再世，关云长第二，也别想统领三军。
红旗大队，是梅雨参加工作后的第一站，在那里她度过了培养理性成就德行的黄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