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粤纪(1)
永明王始末
大清顺治三年(丙戌)八月,福京既陷,两广总督丁魁楚与广西巡抚瞿式耜、广东巡抚王化澄、广西巡按郑封、肇庆知府朱治憪、广东总镇严从云、旧锦衣卫佥事马吉翔、采买翠羽太监庞天寿等会议监国,而阁学兵部尚书吕大器自闽至,原任兵部尚书李永茂以守制并至;式耜首言监国永明王贤,且为神宗嫡孙,应立。永明王讳由榔,桂恭王常瀛少子。恭王初封湖广衡州府衡阳县,以流寇乱,徙寓粤西梧州府;时恭王已薨,永明王犹在衰絰中也。昔者唐王尝语群臣曰:『永明,神宗嫡孙,统系最疏。朕无子,后当属诸』。时恭王太妃王氏曰:『诸臣何患乎无君!吾儿仁柔,非拨乱才;愿更择可者』!魁楚等请之坚,以十月初十日监国,十四日(丙戌)即皇帝位;仍称隆武二年,以明年为永历元年。改肇庆府署为行宫。推置僚署有差:魁楚、大器俱为大学士,式耜以吏部右侍郎兼阁学,掌铨;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枢。永茂请终制。
「粤事记」云:『永历立,晋王化澄宪副、郑封通参;朱治憪右副兼兵侍,提督两广,承丁魁楚后。内外局惟魁楚主裁。肇庆府去广州府仅四百里,拥立时无一函商及;三司各属既立后,复不颁新天子诏。元勋大老,惟鬻爵择腴是务;至于军国重事,如峡以外设守广州、防御梅岭,不暇顾及,且暂为目前计而已』。
丁魁楚,河南永城人;进士。王化澄,江西人;崇祯甲戌进士。郑封,河南人;甲戌进士。朱治憪,浙江举人。严从云,江西人;封靖江伯。马吉翔,顺天人。庞天寿,北直人;司礼。李永茂,丁丑进士。
广州立绍武
福建旧辅苏观生、何吾驺遁回广东,观生尝贻书魁楚,欲预拥戴功,遣陈邦彦来劝进;魁楚与观生素不协,拒之。观生乃自南、韶还师,适唐王弟聿{金粤}浮海至广州。十一月癸卯朔,观生与布政使顾元镜、总兵林察等拥聿{金粤}入广州城,立为帝,年号绍武;以都司署为行官。招海上郑、石、马、徐四姓盗,授总兵官;以与肇庆相拒。
「粤事记」云:『绍武立,一月内,幸学、大阅、郊天、祭地等巨典,按日举行。二、三文官连膺覃恩数次,举朝无三品以下官』。
「遗闻」载:绍武监国,然改元、行郊礼;是帝矣。
苏观生字宇霖,广东东莞县人;保举选贡。无极知县,隆、绍两朝大学士。何吾驺,广州香山县人;崇祯辛未进士。顾元镜,浙江湖州人;万历丙辰进士,绍武朝大学士。
万元吉固守赣州
丙戌九月,万元吉率义勇固守赣州,杨廷麟等附之。赣地虽高,三面俱水;城中望外,浩淼无际;惟南门无水。元吉于砖城外四面,筑木城一座。大清兵攻围急,元吉出旧库元宝数十万,陈列几案,谓众曰:『能杀一人者,赏元宝一』。众遂奋勇出战;大兵畏之,不敢薄城。坚守一年,众亦惫甚。及丁亥八月,城中忽失火,南门复有两人内应;大清朝抚臣科某率兵乘之,自南门杀入,众犹巷战,杀伤颇众。力竭城陷,万元吉、杨廷麟与杨玉宸等俱投清水塘死。
杨廷麟字机部,崇祯辛未进士。杨玉宸,宁都贡生;与廷麟起义者。
永历移梧州
大清兵破赣州,丁魁楚闻报,与太监王坤趣永历移梧避之。瞿式耜曰:『今日之立,为祖宗雪仇耻;正宜奋大勇,以号远近。东人复不靖,苟自懦,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争之不得,遂移梧州。寻还肇庆,故大学士陈子壮书达式耜,请力馘苏而趣兵东;永历遣兵科给事彭燿往谕之。燿,粤东人,旧为秦令,有能声;譬晓伦序、监国先后、国家仇仇利害。观生等杀耀于市,日集兵向肇庆。右司马林佳鼎督兵靖东郊,东将诈降,陷佳鼎没于水。
又「粤事记」则云:『绍武立,学臣林佳鼎位总宪,行大司马事;提兵西向,上三水县,欲侵肇庆。式耜奉命出东峡,设砲御焉。十一月十五日,对阵一砲,歼佳鼎;侦者讹传式耜败。肇庆新创,朝廷逃复一空。永历随众奔遁,直达广西梧州府五百里,溯流两日夜,并程而至。太后马氏通史书,本不欲世子称帝;呼省臣李用楫、台臣程源等面呵无固志,且诘责弃逃状。适式耜手报至,知前讹,诸臣皆伏地引罪。后奉永历再下肇庆,别遣靖江伯严从云等护三宫预驻广西桂林府』。
「遗闻」载林佳鼎为永历臣;而「粤事记」则云绍武臣。且胜负各异,并志之以侯考。但「粤记」一书,乃宦广者所寄予也。
陈子壮字集玉,号秋涛;广东南海人。万历己未探花;崇祯朝春坊,后封南海公。李用楫,宜兴人;癸未进士,礼科都给事中。程源,癸未进士。
王坤擅改诸臣
瞿式耜疏言:『草昧之初,惟养圣德、修纪纲、慎政教、挽人心、布威武、起用人望、招来贤俊为首务』。王坤者,固北阉;自南都失而入闽,隆武遣出。兹用司礼秉笔。有户部郎中周鼎瀚,内批改给事中;式耜力言不可,不听。以粤巡使王化澄陞粤督,寻代佳鼎,晋少司马,掌中枢;大器先以病去矣,内批:陞化澄为大司马。式耜疏言:『化澄诚贤,有廷论;斜封墨敕,何可为例!请补部疏,尚得体』。盖汲汲为阉预虑也。晋李永茂大学士;茂守制,佥称专知经筵,不入直。茂疏荐十五人,为十五省人望;疏上,王坤启视,殊不悦。既而,山西道御史刘湘客斥罢。永茂怫然曰:『朝廷方以经筵责茂,茂以十五省人进,非私也;斥湘客者,斥茂也』。即日解舟去。式耜疏言:『大臣论荐,新朝盛事;司礼辄去取其间,无以服御史,何以安大臣』?坤复疏荐海内硕望数十人;式耜又言:『司礼抑人不可,荐人更不可』!吏科都给事中刘鼒等疏论坤内臣,不得荐人;永历怒,斥逐鼒等。式耜力持之,得复用。御史童琳参都御史周光夏越资序题差用,私乱台规非法;命廷杖琳。式耜力救,得免。陞翰林院检讨方以智为中允,改御史刘湘客充经筵讲官;坤不悦。湘客且疑刘鼒疏出以智手,以智放舟去。
刘湘客,陕西西安人;布衣。
辜朝荐献策下广
先是,两广在籍乡绅多与两院、三司通关节;己未以后,何吾驺主之。辛未以来,潮阳辜朝荐每事与何吾驺角;然吾驺势大,朝荐弗胜也,愤甚。及丙戌八月,清兵取闽,尚无入广之令。潮阳县距闽省止四日程,朝荐亲往福州府献策下广,极言三月内可直达西粤桂林;思得首功,以压吾驺耳。清固山李成栋遂发兵,先选精骑三百宵夜东行,由老龙而下广;过广州增城县,俱潜入花山。十二月十一日上午,止命前锋十人以青白布裹头,扮作洋船舟子状,直至广城布政司前紫薇牌坊。下午,人丛中悉去头上布,现出辫发,露刃大呼;止杀一人,满城崩溃。十人分守六门,闭城,昼夜巡视。第五日,三百骑始至;成栋大军月终乃至。
时苏观生匿酒肆,有于箧中见文渊阁阁臣印,索其一醉,弗与报知;巡缉被执,观生慨然曰:『吾以一布衣登两朝相位,死亦何憾』!质问时,一语弗答;遂杀之。何吾驺、顾元镜率士绅投诚,优礼而去。吾驺乞修「明史」,门署「纂修明史何」;广州有「吾驺修史,真堪羞死」之谣。绍武一身扮买旧衣人,欲出城,未识乡路;貌复寝怪,识者无敢藏匿。为内阁中书所持,卖银十两;副将杜永和擒至,并周王、益王、辽王等俱杀于广州府布政司前双门下。绍武在位,二月而已。百姓俱薙发归顺,市不易肆、人不知兵;但传檄各郡县耳。时有石、马、徐、郑四姓联舶海上,花山杨光林亦拥众数万;水陆交讧,民不聊生。成栋相机剿抚(花山在增城县)。
李绮参丁魁楚
十二月十八日,侍御李绮参丁魁楚十大罪:欺君、误国、玩兵、害民、败群、乱常、罔神、蔑誓并且丧身、辱祖;若不改囗,覆亡立俟。面帝朗诵;魁楚亦引罪,上慰谕。明日奉旨:『李绮降三级,调外用』。绮宵夜入廉州府,以家眷在此也(绮,松江华亭人。崇祯庚辰进士,广东提学副使)。
永历奔西峡
李成栋既杀绍武,于十二月二十三日发兵往南韶而亲下肇庆。二十五日闻报,瞿式耜请视师,督战士驻峡口。王坤复请永历西避之,式耜争之,不听;遂驾小艇上西峡。
「粤事记」云:『丁魁楚用旧旗鼓苏文聘陞内阁办事中书,昼夜出入,计值,百囗,分给文武凭札,绝不示人羽报;以事干者百金减半,诱人多就。有琼崖参将白斌托李用楫弟李来营札总兵,来新受中书,见时事日非,闻广州信,因为观望。斌在海外犹未之知,恐李来为之不力,具廪揭魁楚促早就,云具名礼在中书李来处;来尚不知,忽二十四日夜半遣二十人索斌贽,示禀揭,勒逼如数,来反填入酒器五十金。二十五日黎明,朝见谢恩者犹趋跄殿陛。忽肩舆出城,掠小艇驾上西峡,喧传为帝。于是文武纷逐,各不相顾;帝因知有凶耗,随奔者亦揣广州事必败,不可瞬息留。侍御汪光宝与李来同舟,万众竞进;不知邻舟为帝座,几为刺没。惟魁楚舂容雅度,绝不惶;遽渐移赀入舟,瞪目而视,反若局外观者。魁楚丁拥戴后,即自为计;今则有他意矣』。
苏文聘,广东人。李来,宜兴人。白斌,浙江人。汪光实,淮安清河人;举人。
丁魁楚
「粤事记」云:『丁魁楚,河南永城人;晋抚失机,遣戍五年。崇祯戊寅,奉旨纳饷三千两许本军,准回原籍;魁楚援例得归。永城有旧总兵刘超,壬午十月以私仇杀丁艰侍御魏景琦。豫扶王汉奉旨往勘,超又一箭毙之;率家丁劫众乡绅,勒魁楚上疏讼冤。魁楚计款之,阴遣子弟兵四面布置。至癸未二月朔五鼓,伏兵四起,用铁网遏超,擒解京师献俘。魁楚叙功复职,冢宰李日宣量加本省屯田巡抚衔。甲申南都立,马士英擅权,会推两广总制。十一月,受职。乙酉七月,闻南都陷,即潜通靖江王,约期定计下广举事;王果以桂林推官顾奕为相、临桂知县史其文为大司马。八月初七日直抵肇庆,魁楚已于初六日拜隆武登极诏矣;遂发大砲击碎王舟,袭其所载。执王,并擒顾、史二人解闽京,供论叛逆,诛之。魁楚遂封靖粤伯』。
魏景琦,崇祯庚辰进士;永城人。顾奕,苏州人;举人。史其文,溧阳人;天启辛酉举人。
沐天波激变土司
沐天波号玉液;沐英之裔。袭封黔国公,世守云南。丙戌秋,南都陷,三司、两院请增兵守滇南境,囗防客兵流入;增兵必措饷,求助之。天波蹙容曰:『极是紧事,第迩年多费,不能助一缗;奈何?还须从长酌处』。然增兵刻不容缓,而滇田硗瘠,赋复难加;天波谓『各土司用盐颇多,再增本府一票,饷百出矣』。众然之。乃令盐务计会官结连,使盐票再置沐府饷票,准于本年九月始。初行时,土司亦有遵法纳沐票饷银者。初九日,楚雄府土司吾必魁抗令于盐场中,不独弃沐票,并夺商盐。鸣之县,殴差;鸣之府,殴府差。言『己无朱皇帝,何有沐国公』!遂率众入城,执楚雄府文武数众而杀之,据其城。
沐天波调沙亭州
天波欲复楚雄城而力不逮,想调土司强有力者克之。素闻沙亭州骁勇,令符调之,失时。
崇祯初年,滇南有普民升之变。民升非自能为乱也,其妻范氏美而艷,有奇力、且多智,而不好静;自引民升振旗鼓、掠力壮以为乐。朝廷为之耗饷者,凡二千万;两院司道夺职镌级者不可计,恇怯溃弁殒命革逐者数十百人。后民升将败,范氏忽与言别曰:『尔勿以我为妻,我亦不以尔为夫;我去矣』!即往鹤庆府执土司沙亭州者,曰:『惟我与尔,可为夫妇』。亭州曰:『我自有妻』。范氏曰:『请出,我与语之,妯娌称呼』。三言未毕,举刀刃之;即携亭州袖曰:『今不可为百年之好乎』?于是亭州悉遵范氏约束,严号令、明赏罚,生聚教训,遂为滇南土司中富强第一。兹闻天波召,遂欣然倾洞而出(他书载「沙定洲」)。
沙亭州袭破沐府
十一月初旬,沙亭州困楚雄府。十五日,已解吾必魁首级,扫清楚雄;禀请再设文武各属为守土抚治计。天波喜甚,将金帛重赏之。亭州又禀曰:『臣夫妇欲来面恩』。至二十九日,天波升座,两榭设仪仗、鼓乐、旗帜,殊为炫耀,受拜、受贺。亭州与范氏两人三叩未毕,急趋上殿急视之,出刃于靴,四刀飞舞;已格杀左右数人,侍卫人等如风草偃仆。天波速奔入内,亭州、范氏尾后疾追;随见随杀,沐府男妇侍卫约五百人,须臾尸横遍地,天波逾墙走。范氏遂稽核府内藏蓄,绝囗未死内寺与姬妾,俨称中阃。亭州整容升座,袭天波冠裳,称沐府新主;已有趋谒拜贺、供其调遣者矣。又遣亲党与守城关,盘诘出入。盖亭州破楚雄后献功时,各兵已伏城垣;至是刻期并起。亭州踞坐沐府,守令仍许照旧。时沐府富厚敌国,石青、珍珠、名宝、落红、琥珀、马{足臣}、紫金装以细筏箧五十觔,藏于高板库;每库五十箧,共二百五十库。他物称是,八宝黄龙伞一百四十执。亭州将沐府数十世蓄积,日夕辇运洞底;彼蓄志已久,时乘间突发耳。夫天波蓄养数百年,竟致妻子不保、祖业丧亡,良可嗤也!
语云:『多藏厚亡』;于乱世每见之。楚藩不肯养兵三名,及城破,献贼三十万;嘉定不肯助饷二万,迨京师陷,闻籍五十二万。此辈真守库子耳!不知千古来珍宝,多是空费人搬运者;殊可猛省!
孙可望入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