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盖世英熊(黄轩、白百何主演电视剧《欢迎光临》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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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每一位广场舞大妈,

都有可能是你未来的丈母娘啊。

我手里拎着酒瓶子,一步一步下楼,穿过黝黑狭窄的走廊,用力踹开了单元门。

门外是一片刺眼的阳光。

我站进阳光里,不远处,群魔乱舞的地方,就是我的战场。

我把酒瓶揣进羽绒服口袋里,踏着音乐声,径直走向舞群。

大妈们没有感受到她们身后的危险,还在美滋滋地跳着。她们组成了一个棋盘一样的正方形,最前面有一个老太太在领操,她身边,放着的就是那个万恶的音箱。

我慢慢走向舞群,站在棋盘的最外沿,气运丹田,两手攥拳,召唤出了我大东北子民的战斗之魂。

我大喊了一声:“你们这是在扰民啊!”

喊完,我自己都被我自己吓了一跳。可是,前方舞群里,只有最靠近我的一个老太太回头看了看我,白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继续跳起来。

无视我?

看来不动真格是不行了。

我径直走进了舞群,打乱她们的队形,站到了棋盘的正中央,再次大喊一声:“你们这是在扰民啊!”

大妈们终于正视了我。

但奇怪的是,她们只是看着我,音乐没有停,她们也没有停止自己的舞蹈动作。

音响里,嗑药女性还在解说着:“弯腰低头,双臂垂直,左右摆动……”

所有的大妈,都在做着这个动作。半弯着腰,抬头盯着我,两条胳膊左右晃动着。

我忽略面前这奇怪的一幕,死死地看向最前面领舞的大妈。因为我知道她一定是管事儿的。大妈也看向我,但表情却很不屑,她转头看着第一排的花衬衫大妈,向她使了一个眼色。

花衬衫收到指示,转身,弯腰垂臂,晃荡着两只胳膊,一路冲着我过来了。

花衬衫向我跳过来的时候,其他大妈也动起来了。

花衬衫一马当先,站在了我的面前,其他大妈自动地舞成了一个里外三层的圆。她们全体都还随着音乐,保持着这个猴子捞月的姿势,把我像花蕊一样裹在了里面。

我面前,是几十条左右晃动的胳膊,大妈们全部高耸着肩膀,半弯着腰。她们集体保持着谜一样的沉默,谁都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攻击性。

我四周只有胳膊划出的风声,呼呼作响。

四面八方,全部都是舞动着的胳膊。

笛声刺耳,嗑药女性还在解说:“想象自己双臂如柳叶,柔软随风晃动。又好似水中摸鱼,顺势而动……”

我方寸大乱,这些胳膊晃得我眼花缭乱。

她们左右晃动间,形成了叠加和重影,像是复制出了无数条胳膊出来,我被困在了移形幻影的阵里面。

我抬脚,拼命闯出胳膊阵,冲到了这个黑洞的外围。

我跑到音箱旁,迅速扫视,然后一掌关掉了音箱。

四周终于安静了。

大妈们直起身来,胳膊终于不晃了。她们成群结队地逼近我。

两军终于要正面交锋了。

花衬衫一脸怒气地准备开口,但最前方穿健美裤的领舞大妈,一伸手,制止了她。

健美裤大妈站到我对面,单手叉腰,挑眉,脸颊上的肉一紧。她开口说:“小伙砸,找碴儿是不是?”

一句话说出来,我确定了大妈的身份:北京人,年轻的时候肯定不是善茬儿,在“倚老卖老”领域应该是专业选手。

我伸手指向不远处我的阳台,“我、我就住楼上。老、老上夜班,回来想睡觉,你们在这儿跳舞,我睡都睡不着了!忍、忍你们好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有点儿结巴。

健美裤一脸的云淡风轻,“呦,那还真是对不住您了。”

“不是对不起的事……”

“合着这花园是您家哒?”健美裤打断了我。

四周开始散发起了不祥的气场。

“那您把产权证拿给我们看看,看完我们抬屁股就走。”

我被问得一愣。

大妈脸色一变,“扰民?扰了哪儿的民啊?你一个人就能代表人民群众啊?这花园是你家的吗?”

大妈伸手指向我的阳台,“住一小破房,还得把这500平方米花园划拉你家去?那你怎么不去买别墅啊?别墅清静着呢。”

“您、您怎么不讲道理……”

花衬衫这时站出来了,接替了健美裤的发言,开口是浓浓的南方口音。

“哪个人不讲道理了?我看是你这个小愣头不讲道理哦。我们在公共区域里健身,又没站你家床头跳,凭什么讲我们扰民啊?”

又一个血红汗衫大妈加入了战斗,“再说了,扰民你找居委会啊。”

“别人都没事儿,全小区的人就你要睡觉啊?”一个烫着方便面头的大妈说。

渐渐地,所有的大妈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发言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回事儿!”

“正常人谁不要上班上学啊?这个时间早起来了!”

“上夜班?看你这样也不像是上正经夜班的。”

“你是小区住户吗?没怎么见过啊,租房的吧?有暂住证吗?”

……

她们开始组团攻击我,从我的申诉理由到我的合法身份,全被她们推翻了。

我根本插不上话,怒火仍在胸中燃烧,但那怒火给罩了一个玻璃罩,火苗苟延残喘。

话已至此,我也就不留后路了。

我伸手掏兜,拎出了我的酒瓶子。

我举起酒瓶,大喝一口,以此来壮壮士气。喝完,我一个甩手,把酒瓶子摔在了地上。

大妈们不说话了。

四周安静了一秒。

突然,大妈们集体避开了,一边躲一边捂着鼻子。“什么味儿啊!”

“尿臊!”

“真够恶心的哎。”

我嘴里的酒没有咽下去。

确切地说,那不是酒,是尿。

从王爷身边顺手抄起的啤酒瓶里,装的是尿。

健美裤大妈气势汹汹地向我走来,我一紧张,咕咚一声,尿咽下去了。

健美裤大妈指着我鼻子开骂了,“还带家伙来的?还想泼我们尿?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吧?我们老姐妹玩儿这套的时候,你还是液体哪。都不说你真把我怎么着了,就现在,我往这玻璃碴子上一躺,我就不动了。警察一来,我说我脑出血了,你赔得起吗?你后半辈子交待在这儿了!小伙砸!”

我胃里翻江倒海,嘴里阵阵尿腥,视线一片模糊。我腰发酸,腿发软。

健美裤白我一眼,转头走向音箱,重新插上了电源。笛子声又响了起来。

我胸里一阵憋闷,一口痰上不上下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儿,我一边拍胸,一边咳嗽起来。

大妈们跟随着讲解踢起了腿,踢得虎虎生风。我无力地捶着胸,嗓子眼里冒着血腥。

健美裤走到我身边,看着正在拍胸脯的我。

“别拍了,我们不是声控哒。”

她用这句话轻描淡写地结束了战斗。

上楼以后,我一脚踹醒了沙发上的王爷。

“你、你啤酒瓶里,怎么有尿?”

王爷睡得迷迷瞪瞪,“小妹一直在厕所里洗澡,我憋……憋不住了啊。”

“那你他妈的跟我说一声啊!”

“谁知道你要干吗啊?我以为你帮我扔垃圾呢。”

我去厕所刷了半个小时的牙,然后躺回了床上。

我真的不想活了。

豪气万丈地下楼,千疮百孔地回来,被一群大妈用语言轮奸了十分钟,还喝了王爷的尿。

东北人的脸,我算是丢尽了。

我颓废了好多天,缩在床上,不愿意再出门。

每当楼下的音乐响起时,之前我感到愤怒,现在我只有耻辱。

因为我的下楼宣战,敌人已经知道了我的具体坐标,现在她们每天跳完操后,还会聚在我楼下大声聊天,刺耳的笑声时不时地传上来。

我听着她们的笑声,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心在默默流泪。我努力地安慰自己,人生可能就是这样的,有欢笑有泪水。一部分人负责欢笑,而像我这样的人专门负责泪水。

过了不久,到了我的生日。王爷和陈精典两口子非要给我庆祝。我跟他们说我不想过生日,一年年有什么好庆祝的,无非是离躺坟坑里又近了一小步。陈精典那时察觉到了我的厌世情绪,他从自己的一本名人名言小手册上,找到一句话安慰我。他说:“想死是很正常的。一位伟人说过,‘我从未在生活中碰到过连一次自杀也没想过的人。’”

陈精典经常喜欢抄名人名言,也特别喜欢和我们分享。但我们对他这些名言的可信程度,从来都报以怀疑态度。

“这么二百五的话,谁说的啊?你瞎编的吧?”

陈精典愣了一下,明显忘了这话的出处,所以他随口说:“莎士比亚啦。”

后来我认真地查了查,说这话的人叫李维乌斯,是一个富二代,古罗马时期的历史学家,花一辈子工夫写了142卷罗马野史。确实是伟人,值得尊敬。

生日那天,王爷和王牛郎一起请我吃了顿烤肉,陈精典和小妹给我买了个生日蛋糕。吹灭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后,我二十八岁了。

嘴上说已经活够了,但在吹蜡烛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想挣扎一下。我许了个愿,愿望非常简单,就只是:给我点儿活头吧!哪怕在新的一岁里,买彩票能让我中个五块钱,也是老天爷您想留我的暗号,不是吗?

我没有想到,我这个卑微的祈祷,在一周后,老天爷帮我实现了,而且,并不是让我中了五块钱那么简单。